青丝契(第1页)
铜铃第七次锈蚀又新生时,男人在青瓦檐下铺开泛黄的宣纸。墨锭研磨声惊醒了沉睡的梨木镇纸,砚池里浮着三年前那场冬雪,雪粒裹着未拆封的诀别信。
小花猫跃上窗棂,看见男人颤抖的笔尖悬在“她“字上方。青丝从楠木匣中自行游出,在宣纸上拖曳出蜿蜒的银河——那是梅雨时节她临窗梳头时,发梢扫过《牡丹亭》批注的轨迹。
“叮——”
铜铃舌上的同心结突然断裂,七百二十粒玉髓珠滚过青砖。男人俯身去拾,却见每粒珠芯都冻着昔日的对话残片。最亮的那粒渗出松脂香,映出她剪发系铃那日,铜黛画眉时哼的《皂罗袍》。
“该续上那半阙词了。”
青瓦簌簌抖落苔衣,檐角垂下雨帘织就的戏台。小花猫的爪子按碎水洼,惊起全息蜉蝣——它们正搬演着平行时空的结局:某个维度的她将青丝编入战甲,某个时空的男人用白发垂钓忘川。
子夜惊雷劈开妆奁时,男人终于提笔。青丝缠住狼毫,在宣纸上洇出胭脂泪:
“墙角一丝长发,细细一方天涯。
轻拾起,回忆刹那。紧紧握,掌心下。
依稀晨起妆眉描画,苦苦笑,空自牵挂。
昨日共情话,今昔各天涯。
日日轻嗅,月月独话,
恍恍惚,美人对坐红装待嫁。
芸芸众,处处苦寻却已无她。”
墨迹未干,铜铃突然自焚成金粉。青丝在烈焰中舒展成春藤,缠住即将坠落的星子。小花猫项圈的蝴蝶鳞片纷纷脱落,拼成她消散前的最后场景:发丝在月光下化作荧光地衣,正将离别的坐标改写成花开的方程式。
黎明前,男人在灰烬里拾得翡翠铃舌。新生铜铃随风自鸣,震落满庭合欢花雨。铜铃新生出的翡翠纹恰是诗行末句,每当暮雨漫过青瓦,便有带着檀香的声音低语:真正的永恒不在厮守的长度,而在分离的刹那已种下重逢的纬度。他忽然轻笑,将未写完的宣纸折成舟,放入暴涨的溪涧:
“风轻嗅枝丫,随去丝发,
痴心放下,她亦已静自成花。”
纸舟载着完整的诗篇穿过晨雾,七百二十个平行时空的铜铃同时摇响。小花猫看见每个维度的她都在青丝尽头转身,发梢开出的花朵正将《小王子》的驯养契约,绣进银河的经纬。